小彭/口述
韓瑞雪/撰文
祖一飛/編輯
我叫小彭（@非洲小彭），今年28歲，是一個在廣西大山里長大的南方人。從小我就沒怎么出過遠門，萬萬沒想到，長大后竟然有機會跑到非洲做生意。
這一切，都源于十年前的一次打工經(jīng)歷。那時我剛高中畢業(yè)，跟著表姐在深圳華強北賣過兩個多月山寨機，后來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又回到了這個神奇的行業(yè)。
提起山寨機和雜牌智能機，國內(nèi)的朋友可能覺得這東西早已經(jīng)過時了。但對我來說，它仍然是最好的謀生手段。來非洲三年多，我從最初跟著表姐表哥混，到接手7家檔口自己當老板，靠的就是這些低端機。
我的柜臺之一，整天都忙著出貨，上廁所要叫中國朋友幫忙看一下。
在非洲創(chuàng)業(yè)的人有大把，這門小生意也許并不起眼，但對我來說已經(jīng)是個很大的突破。作為一個文化程度不高，沒多少社會經(jīng)驗的農(nóng)家孩子，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。
我的家鄉(xiāng)在廣西河池的羅城仫佬族自治縣，有趣的是，我們村卻沒一個仫佬族，全是壯族，總共也才80戶人家。村子四面被大山環(huán)繞，只有一條長長的隧道與外界連通，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。1993年，我就在這個小山村里出生。
我父親是漁民，很早便跟著嫁去湛江的姑媽一家合伙養(yǎng)魚，一年到頭也回不來幾次。養(yǎng)魚是個辛苦活，他住在狹小的魚排上，得自備發(fā)電機照明，淡水需要從別處運來。有時候晚上起風，小屋也跟著飄搖，掙點錢很不容易。母親在老家邊種地邊照顧我。等我斷奶之后，她也去了湛江幫忙做事，留下我交給老人照顧。
5歲時的我，在外公所在的礦企前拍照，我們那里盛產(chǎn)錫，有錫礦產(chǎn)業(yè)。
雖然是留守兒童，但我從沒覺得自己缺少過親情，很一大部分原因在于我是個男孩，神經(jīng)大條，一門心思只知道玩。爸媽每次回來都給我?guī)峦婢摺①I新衣服，反倒讓我成了其他小孩羨慕的對象。
有幾次寒暑假，爸爸專門回來帶我去湛江小聚。坐完公交車再換大巴、綠皮火車，搖搖晃晃好久才能到，比現(xiàn)在出趟國還費時間。到湛江之后，姑媽家的表哥表姐常帶我玩，我們一起趕海，一起去游樂園，留下了很多美好回憶。從那時候起，我就覺得外面的世界比家鄉(xiāng)好。
我家所在的魚排。魚排就是在海上搭建木板，木板上蓋小木屋，漁民生產(chǎn)生活都在上面。
2011年，我高中畢業(yè)，即便加了20分的少數(shù)民族照顧分，還是夠不上本科，只好報了南寧一所大專。表姐那會兒已經(jīng)結(jié)婚，和表姐夫以及兩個表哥在深圳做手機生意。她見我高考完解放了，離開學還有兩個多月，就叫我?guī)退鍪?，一個月給開800元工資。
我以前從沒去過大城市，聽到深圳兩個字激動不已。去了之后就一個感覺，人真多?。∪A強北高樓林立，不遠處的京基100大廈高大壯觀，街上車水馬龍，連小街小巷里都很熱鬧，犄角旮旯里都是人。
而且大家都好忙，晚上十點多了，整個城市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，夜空里密集的喇叭聲、人流交談買賣聲、推貨送貨的聲音交錯在一起，比白天還熱鬧，讓我這個鄉(xiāng)下來的小伙子實實在在見了世面。
第一次來深圳看見京基100時拍的，我以前從來沒見過這么特別的樓。
表姐的檔口租在賽格廣場不遠處的明通廣場，就是傳說中那種一米柜臺，小小的玻璃架，鋪上一層毛茸茸的裝飾布，上面擺各式各樣的樣品機，等待全國各地的經(jīng)銷商前來挑選。整棟大樓里全是這樣三五平米的小鋪子，密密麻麻，得有好幾百家。我剛?cè)r候還覺得奇怪，這么多賣手機的，能賣得完么？
沒幾天，我就見識到了華強北的厲害。豈止是天南海北的中國人來買，就連各種膚色的老外也經(jīng)常來這邊提貨，我一開始還覺得新鮮，后來見多了也就習慣了。表姐和我說，華強北的手機出貨量可是全球第一，每個柜臺的背后很多都有直營工廠，有些還合作著不少大牌，實力不容小覷。
華強北的外國人，當時手機像素不行，這張照片看起來有點模糊。
2011年前后，智能手機還不怎么流行，華強北的山寨機依然很有市場。表姐的鋪子每天流水十幾萬。賣一臺少則掙幾十元，多則掙幾百元，有的客戶一拿就是幾百臺。她主要做外貿(mào)單，大部分客戶都來自印度和非洲。
表姐在附近的小區(qū)租了一套居民房做倉庫，除了成箱成箱的手機，里面還擺了幾張高低床，我平時就住在那里，吃飯也對付著隨便做點，生活條件十分簡陋。那個小區(qū)里住著很多同行，大家都是來深圳掙錢的，對吃住一般不太講究。
每個這樣的民房里堆著上千臺手機，我們叫售后機，就是正常手機壞了之后低價買來，簡單修一修再重新賣。表姐夫和表哥經(jīng)常去東莞找貨下訂單，再賣給我們的經(jīng)銷商。我的日常工作是測試這些手機能否正常使用，正常就打包送給客戶，不正常的都退回廠家。
我表姐的侄子，當時跟我一起在檔口幫忙，后來也去了非洲。
這些手機不講究參數(shù)、功能，測試的標準很簡單，能開關(guān)機、拍照、打電話就行了。工作時間長了，我覺得特別無聊，深圳的天氣又悶又熱，干著干著就很煩躁。相比測試手機，我更喜歡送貨，經(jīng)常半夜推著個小車給客戶送手機。
小車就是華強北常見的那種四輪小平板，離地10多公分高，前面有一個把手供人推。我們把成箱的手機用黃膠帶封起來，堆成一人高，再拿繩子綁住推著到處送。華強北有很多天橋，每次過馬路的時候最頭疼，要搬著百十斤的東西一節(jié)節(jié)樓梯上下，經(jīng)常累得滿頭大汗。
晚上偶爾有空了，我喜歡一個人爬樓。有次還爬上了賽格大廈72樓，就是前段時間發(fā)生擺動上了新聞的那棟。賽格大廈可以說是華強北的標志，晚上十點多，我站在樓上吹著風，整個深圳盡收眼底，燈光星星點點的，很漂亮，讓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。
兩個多月的工打下來，我不僅掙到了工資，還收到了表姐額外送我的一臺諾基亞5230作為升學禮物。告別深圳回到南寧后，我走進學校，成了一名電氣自動化專業(yè)的大專生。按照專業(yè)方向，畢業(yè)之后我大概率會進廠，成為一名操作大型機器手臂的工人。
上大專上學的我（右一），穿得很隨意，滿臉青澀。
在我們學校讀書相當輕松，畢竟是大專，學習氛圍和正經(jīng)本科沒法比。我的心態(tài)就是隨便念念拿個畢業(yè)證，沒想到還能拿獎學金，可想而知我們班的整體水平。老師對我比較重視，我也慢慢對學習上心了。
后來要不是身體原因，我大概不會動退學的念頭。但那陣子就是不知道怎么了，我的情緒一直不好，好像不受自己控制，每天都莫名抑郁，做什么事都提不起興趣。在學校待了不到一年，我就自己輟學了。幾經(jīng)勸說回到課堂，也沒能堅持把大專念完。
2015年踏入社會之后，我輾轉(zhuǎn)幾個城市，在工廠里做過倉庫管理員、做過健身房銷售、也做過飯店服務(wù)員。由于沒文憑沒技能，年紀又小，受了不少罪。特別是當服務(wù)員的時候，我每天要站12個小時，忙到連口水都喝不上，一個月才拿1500塊工資，還要時不時挨主管罵。
我打工的健身房，這是同事在拍宣傳照。那時我沒怎么掙到錢，倒是練下了肌肉。
打工期間，我也想過回華強北做手機行業(yè)，表姐就是干這個的，我知道這行有多暴利。不巧的是，那陣子正趕上華強北修地鐵，客流量一下少了大半。加上互聯(lián)網(wǎng)電商的興起，來實體店買手機的人少了好多。
最可怕的是，iPhone4面世之后，智能機的時代到來了，國內(nèi)的功能機行業(yè)一下難做了。聽說連表姐都打算盤店去非洲，我再去估計也是處處碰壁，索性放棄了念頭。
可能還是和手機有緣。沒過多久，表姐在非洲剛果金安頓下來，知道我工作不順，便問我要不要過去和她一起做事。她說，在外面做生意，一家人才更信得過。我以前從沒出過國，很想走走看看，也想憑自己的經(jīng)驗幫表姐照料點生意。父母同意后，我馬上答應(yīng)了她的邀請。
2017年6月，我踏上了從廣州飛往肯尼亞內(nèi)羅畢的航班，之后再中轉(zhuǎn)到剛果金的第二大城市盧本巴希。要不是因為來這里，我可能這輩子也不會知道這些名字古怪的地方在哪。在飛機上，我心情很激動，對未來充滿期待。身邊坐的幾乎都是中國人，盡管我半句英語都不會，卻一點也不害怕。
十幾個小時之后，飛機落地內(nèi)羅畢機場，我看見標牌上全是英文字母，面前都是人高馬大的非洲人，比一米七的我高出大半個頭，才意識到這下真的出國了。
第一次來非洲時在快落地時候拍的，放眼望去沒有一處高樓。
又過了一天時間，我們才到達目的地盧本巴希，是表姐夫來接的我們，他說如果不來接，我們很可能出不去，當?shù)刂伟脖容^混亂，安檢見是外國人，即便手續(xù)合規(guī)，不講法語也不會輕易放人。
我問為什么是法語？表姐夫告訴我，剛果金以前是比利時的殖民地，整個西非都是講法語的。英語還不會，這下又來了個法語，聽完這句話，我一下有了壓力。
盧本巴希商貿(mào)繁華，有點像中國的廣州。表姐的檔口開在一家專門的手機賣場里。那里的手機檔口只有十幾家，和華強北相比簡直九牛一毛，但在當?shù)匾呀?jīng)是最大的手機批發(fā)地，里面的商家絕大部分是印度人和中國人，繞一圈走下來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有七八家都是同胞在經(jīng)營。
這就是我們所在的市場，有專賣店，也有雜牌軍，我們屬于后者。
行李安頓好之后，我被安排在店里做報表、登記手機售賣和庫存情況，簡單來說就是對賬，有時也做一些售后。其余七八個本地店員主要負責銷售，他們每個月拿70美金底薪，賣一臺手機可以拿到0.5美金提成。
別看只有這么點，我們主營的可是批發(fā)業(yè)務(wù)，每天銷量最少也有幾十臺，有的店員一天就能賣出去100多臺。
大多數(shù)手機銷售的月收入都在四五百美金左右，和當?shù)毓珓?wù)員差不多水平。相比剛果金國企工人一個月150美金的平均工資，賣手機算是很體面的高薪工作。很多大學畢業(yè)生第一選擇就是賣手機，能去華為、OPPO、傳音這些大品牌最好，要是進不去，來我們這些小柜臺也不錯。
我們的檔口，環(huán)境比較簡陋，但是人來人往，非常熱鬧。
初來乍到，我人生地不熟，老表事情太多，顧不上管我。很快我就意識到，必須要學外語了，最起碼要能和本地人簡單交流，不然每天枯坐著也很無聊。
我從最基礎(chǔ)的數(shù)字開始學起，接著又學賣手機常用的數(shù)據(jù)線、像素、充電器、電池等等專業(yè)詞匯。方法是拿手機聽一遍音，再在本子上標上漢語，一邊死記硬背，一邊和周圍的人學著說。學語言氛圍很重要，每次看見什么東西，我就強迫自己多念幾遍它的法語發(fā)音，慢慢也能說出一些簡單的句子了。
除了法語，我還有學當?shù)亓餍械乃雇呶骼镎Z。
語言可以自己學，但有些事情真的控制不了。剛果金是聯(lián)合國公布的世界最不發(fā)達國家之一，罰起款來卻一點不把錢當錢。剛到盧本巴希不到半個月，我就在駕車上路的時候被交警攔了。也不知道違反了什么法律，對方不由分說，直接給我開了一張罰單，要我家人拿5000美金去拘留所贖人。
移民局也一樣，經(jīng)常來抽查，手續(xù)齊全還好，暗示你要點小費就走了；手續(xù)不齊全，那就等著扣人要錢，麻煩事一堆。
諸如此類的事還有好多，后來我都不敢開車出門，不敢與任何人交惡，甚至條件反射，看見穿制服的就害怕。每天一起共事的店員也不讓人省心，因為總有人偷東西，有些還是干了好多年的老員工，挺讓人寒心的。
這里的公共治安也不太好，搶竊和偷竊時有發(fā)生。像我們家這樣的手機小買賣，不敢集中火力開大店鋪，也是怕被盯上。租小檔口，一家兩家三家，多一點碎一點，風險也均攤一點。
有一次，一個剛果金人因為意外死在了國外，電視臺把這個新聞播出來，點燃了當?shù)厝说呐穑麄冮_始上街游行反對那個國家，后來人數(shù)越來越多，游行逐漸失控，演變?yōu)榇蛟覔専恍┩鈬痰辍?strong>我們所在的商場成了目標，嚇得趕緊拉卷閘門關(guān)店，好幾天都不敢營業(yè)。
2018年當?shù)乜偨y(tǒng)競選時候拍的，每次這種活動人太多，說不定會出什么亂子。
晚上沒緊要事我們也不出去，怕帶來不必要的麻煩。想散步更是奢侈，根本沒有環(huán)境安全的夜間公園。不過話說回來，相比那些孤身一個人闖非洲的同胞，我已經(jīng)算是很好了。
一兩年的時間，老家的表哥、堂弟，我們這一代十幾個年輕人都陸續(xù)來了非洲。我們在當?shù)刂挟a(chǎn)聚集的地方租了一個大院子，有什么事情都相互照應(yīng)著，外人也不太敢欺負我們。
我這一代十幾個兄弟姐妹都在非洲。我當時在店里忙，不在這張照片上。
表姐一家包了七八個柜臺，過來的親戚不是在賣手機，就是在供應(yīng)手機，生意都還可以。后來表哥見當?shù)氐V產(chǎn)生意不錯，又開始投資礦產(chǎn)，我們其他幾個弟兄也去幫忙。
剛果金是資源型國家，鈷出口量占全世界40%。盧本巴希更是礦業(yè)重鎮(zhèn)，很多中國人來這里搞礦。但這里的缺點也很明顯，設(shè)備跟不上，大部分小礦還停留在人工采集的水平。
國內(nèi)一些企業(yè)和有錢的老板會買下整個礦山，集中采鈷，剩下一些小零碎和工人自己搞來的料就銷給了我們。經(jīng)過我們的集中篩選和整理，再打包發(fā)送給大廠加工。相當于一個小收購站的角色，主要賺一點中間的差價。
收礦現(xiàn)場，坐在凳子上的是礦主，我表哥有8個這樣的倉庫。
怕表哥忙不過來，我也經(jīng)常幫著去給他照應(yīng)。開著一輛皮卡車，和兩個端著AK47的保安深入礦區(qū)，與當?shù)厝嗣鎸γ孀鲑I賣。為了能應(yīng)對這塊業(yè)務(wù)，我也在學習礦產(chǎn)知識，包括水分分析，怎么看料，肚子里填了不少東西。還要掌握與非洲人交往的心理，盡量避免發(fā)生沖突，讓各方都滿意。
收礦的時候一般由我負責驗貨給錢，另一個當?shù)厝素撠煖贤?。這些手抓礦都是工人親手挖出來的礦，有時候會遇到行色匆匆、放下東西拿錢就跑的。這類人大概率是背礦時自己偷偷留下來，攢夠一批再拿出來賣，所以怕被人發(fā)現(xiàn)。
等我深入到這些偏遠山區(qū)之后，才體會到這個國家的貧富差距有多大。幾個土做的小矮房就是他們的家，里面真的是家徒四壁，什么像樣的家具都沒有。村里也只有很少的牛羊，有的甚至沒有商店、沒有任何現(xiàn)代化設(shè)備，孩子讀書都要去十幾公里以外。
另一方面，在我們住的盧本巴希市區(qū)，又有很多酒吧、賭場、和豪華飯店。本地有錢人會住大別墅，上全英式的貴族學校、打高爾夫，生活豐富多彩。
盧本巴希當?shù)馗蝗藚^(qū)，他們逍遙起來一點不輸歐美國家有錢人。
在這里的富人，大部分都是從事礦產(chǎn)生意的。相比手機，礦產(chǎn)是個風險較高的生意。不僅有被歹徒搶竊的可能，還會面臨合伙人跑路、被詐騙等諸多不可控因素，我們就曾吃過幾次虧。
一次是本地黃牛主動跑來合作，說有一批成色不錯的好料，讓我們先付預(yù)付款，他再從當?shù)厝耸掷锸丈蟻?。我們給了一萬美金，但收到的貨成色實在不盡如人意，幾乎沒有什么價值，錢白白打了水漂；還有一次是跟了我們兩年多的司機偷東西，我們對他信任度很高，結(jié)果他去倉庫拿了5000多美金的礦料跑掉了，這種情況報警也追不回來。
去收礦的時候我們會雇傭當?shù)匕脖Ｈ藛T，蹲在地上這個是總統(tǒng)衛(wèi)隊的大兵，手里拿著AK47。
相比其他同行，我們還算運氣好的。有天晚上，店里員工跟我說，警車帶挖機把我們倉庫附近最大的礦產(chǎn)倉庫推平了，我當時還不敢相信，以為開玩笑呢。那個廠主是遠近聞名的富豪，政府關(guān)系很硬，當他掏出視頻給我看時候我都震驚了，倉庫真的成了一片廢墟。后來聽說是政府換屆，他還沒來得及找人疏通，就被動手了。
為了安全，有些人會聘請當?shù)刈钯F的安保公司，不過也還是沒辦法避開風險，該出問題依舊會出。我在華商群里見過一些同胞在被搶礦的時候受了槍傷。一出現(xiàn)這樣的消息，我們都非常擔心，會抓緊在群里提醒注意安全。出門在外，掙多掙少是小事，生命安全才最重要。
這是我們的一些同胞組建的聯(lián)防群，有什么信息都在群里互通。
不知不覺，我來非洲已經(jīng)兩年多了，疫情之前，我一年只回一次家，平時都跟著表姐表哥幫忙，工資年年漲，還包吃包住，生活被安排得很好。我也從不亂花錢，有剩的都攢起來寄回家。
疫情之后，每次看到國內(nèi)哪里有疫情了我都很揪心。我周圍也危險不斷，有華人同胞得了新冠，來的時候是活人，回去的時候變成了骨灰。還有得了瘧疾的，無癥狀感染的……
每次和父母視頻通話，我都會想很多?？傆X得自己跑得太遠，沒能盡到兒女的責任。有次湛江遇上臺風，把我們漁排全部掀飛，家里血本無歸。好幾天我都聯(lián)系不上我媽，好不容易說上話，問她怎么了，她一直說沒事沒事，后來才知道她是住院打點滴去了。
當時我覺得好愧疚，原本在外面也是為了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，但現(xiàn)在，他們年紀大了，而我還沒有結(jié)婚，回國的想法越來越強烈。
去年7月，我決定回國發(fā)展，這是到家后和家人的合影，最右邊是我。
幾年來積累的人脈、客戶、資源全鋪在非洲，回到家鄉(xiāng)意味著從頭來過，我本以為我可以。結(jié)果試過之后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后疫情時代，想要創(chuàng)業(yè)成功真的不容易。
我先后做過批發(fā)飲料、互聯(lián)網(wǎng)營銷的工作，效果都不怎么好，好不容易面試到了一個土特產(chǎn)的市場推廣崗位，結(jié)果第一天去上班才發(fā)現(xiàn)是傳銷，嚇得趕緊跑掉。之后我又折騰了大半年，始終沒找到適合自己的出路。思來想去，還是覺得去非洲重操舊業(yè)更穩(wěn)妥一些。
今年3月，我從廣州出發(fā)飛非洲，飛機上空乘都穿著防護服。
再次回到盧本巴希時，我從容了很多，除了對手機比較了解，我也沒其他技能，就考慮自己單干。表姐恰好想把店盤出去，去另一個城市專心做礦。我見是個機會，向同學、親戚籌集了30多萬，把她七個檔口全部接手。
運營了一段時間之后，營收已經(jīng)很穩(wěn)定，每個月利潤換算成人民幣大概三萬多，欠款已經(jīng)還了三分之一。
記得剛到非洲的時候，表姐一個月給我開6000元工資，后來又漲到8000元，現(xiàn)在我自己成了老板，收入提升還是挺大的。當然，要操心的事情也更多了，店里的進貨、出貨、店面管理、把控品質(zhì)都得抓。
我主打低價智能機，絕大多數(shù)手機都是從華強北拿貨，有一部分是山寨機，還有一些是故障機重組翻新的，基本上都只賣幾十美元。華為、傳音這些中國品牌在非洲是很受歡迎，但價格也高，如果在剛果金四五線城市賣，當?shù)厝斯烙嫸枷M不起。所以我的低價智能機還是有市場。
我柜臺里的手機，10—100美金不等，賣得最多的是四五十美金的，換算成人民幣也就兩三百元。
太便宜的手機質(zhì)量不太有保障，這一點客戶也心知肚明。低價機經(jīng)常用不到一年就會卡頓緩慢，起初為了避免麻煩，我這里的保質(zhì)期只有三天，三天過后出了什么問題我就一概不負責了。后來進得貨質(zhì)量有提升，故障率不那么高了，我主動延長到7天，接著又延長到一個月。
修手機是個麻煩事，一天到晚低著腦袋，電池壞了換電池，喇叭不響換喇叭，每個零部件都特別小，需要很細心才行。多的時候我一天要修十幾臺，忙完感覺腦子都麻了。一開始就我自己修，教會店里的員工后，他們也能幫著修了。
自從單干后，我沒睡過一個懶覺。每天幾點睜開眼，就幾點起來干活。吃住方面更是能省則省，只想把每一分錢用在刀刃上。有幾次遇到現(xiàn)金流緊張、沒錢周轉(zhuǎn)的情況，我也沒好意思麻煩表姐，都是自己咬牙想辦法撐了過來。
這里的手機銷售模式和國內(nèi)很不一樣，剛果金人非常依賴銷售，他們只會在熟人手里買東西，如果一個銷售走了，我不知道無形中會損失多少客戶。所以從表姐手里接過店鋪的時候，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用心對待員工。
現(xiàn)在我和員工的關(guān)系還挺不錯的。店里十幾個員工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，活力四射，我們相處得都挺好。員工家里婚喪嫁娶，我也入鄉(xiāng)隨俗，會帶著份子錢過去。
這是店里不忙的時候，我和兩個員工在外面散步。
工作之外，我沒什么其他愛好，偶爾幫朋友的物流公司招攬一些生意當作副業(yè)，周圍有需求的同胞看見了就聯(lián)系我，生意不好也不壞。關(guān)于未來，我不敢多想，只想踏踏實實把生意做好。
我從來沒有要在非洲定居的打算，所以一直是租房子住。據(jù)我觀察，很多漂泊在外的華人都和我一樣迷茫，都是為了生存不得不來到他鄉(xiāng)。有時候，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風箏，或是一件行李，遲遲沒有落腳的地方。
我現(xiàn)在唯一能確定的事，就是自己遲早有一天要回國。至于是哪一天回去，回國之后去哪里，我完全沒有計劃。也許等到干不動的時候，我還會回到那個以前拼命想走出去的小山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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